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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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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

在一眾各異的目光中,周淳潤帶她坐堂而皇之的坐在了李暢身側。

陸志雋在暗自揣摩了一番,他幾次三番在朝中受彈劾,如今聖上心意不明,太子殿下就更為重要。於是他揚著笑,主動問:“殿下,不知這位是?”

“他沒有官身,姑且算個本宮的幕僚。”李暢笑意深深,“丞相是覺他坐此處不合適?”

“怎麽會。”陸志雋笑得大度,“此前是微臣不相識,能得太子青眼,想必他也是才德兼備之人。我朝尚才,自當上座。”

說的簡直是擲地有聲,陸修容低下頭,好笑的勾了勾周淳潤的指尖。

側邊就傳來彭的一聲響。

蘇時鶴手邊一灘水,酒杯倒在地上,有眼力見的下人上前來擦拭。他紋絲不動,陰沈沈的目光朝陸修容看去。

視線突然被周淳潤擋住,他舉著酒杯,像是隔空與他敬酒,眼中的笑意讓人憎惡。

冷嗤著揮了一下袖子,蘇時鶴道:“真面目都不敢示人,不愧是故弄玄虛的謀士作風。”

場子當即就冷了下來。陸志雋沒好心到去打圓場,坐在位子上冷眼相看。

“得了面瘡,恐汙尊目。”周淳潤不卑不亢的放下酒杯,而後朝身側看去,語調繾綣含情,“況且這面巾是內子親手所制,比我這不堪入目的面容更值見人。”

他絕對故意的,平日說話清淡溫和,這一句膩的陸修容都忍不住側目嗔他一眼。

周淳潤便低頭莞爾,無形中更顯親昵。

好端端的酒杯又被擲遠,蘇時鶴盯著這個礙眼的男子,語氣威脅,“勸你不要亂叫,沒經過父母見證,沒行過三書六禮,便算不得什麽成婚,當心因為失言遭難。”

“我以為,人的真心最重要。否則也不會有些人,禮數再周全,也不過落寞獨身。”

堵得蘇時鶴面色泛青,周淳潤尤覺不夠,牽著她的袖子,“榕榕可覺我喚錯了?”

語氣拿捏的剛剛好,委屈的意味藏在平緩聲線下,像是勾人的綿綿細雨。

瞥見他還沖自己眨了眨眼,陸修容紅了臉頰,抿唇嗯了一聲,“沒有。”

眼尾掃去,就見蘇時鶴委頓許多,悶頭灌了一口酒。

“嘉賓已至,既如此,便開宴吧。”熱鬧看夠了,李暢道。

陸志雋側首下令。

天下貴族間的宴饗大多是相似的,舞樂佳肴,有幾個人上前與陸志雋說了祝壽的吉祥話。

坐了沒多久,陸修容就瞧見有幾個男子指了指其中跳舞的姑娘,臉上笑容意味深長,心口忽覺有些惡心,她起身先一人出去。

外頭的涼風一吹,才覺爽利了些,陸修容盯著枝丫上新開的小花看了看。

到底不放心周淳潤一個人在裏面,陸修容舒服了一些,就轉身想回去。

卻不想一道身影站在不遠處的廊下,蘇時鶴不知道無聲無息的看了她多久。

蹙眉,陸修容低頭想繞過他。

蘇時鶴怎會讓她如願,往旁一閃站在她面前。

“你怎麽能讓他叫你容容?”

問的可真是沒頭沒腦,陸修容掀起眼皮看他,滿眼的莫名。

這是蘇時鶴第一次見那個書生,也是第一次見陸修容在他身邊的樣子,生動放松得都不像她。蘇時鶴一直以為他想要的東西都會順著他,即便現在陸修容離開他,他也自信能再次擁有她。

不過耗費些時間和心神罷了。

可今日見到了她在旁人面前的狀態,蘇時鶴才終於完完全全意識到,他真的失去她了。

“陸修容,你的喜歡就這麽輕易給別人。他有什麽,一個沽名釣譽的幕僚,自古至今誰能有個好下場?”

他好似受屈的開口,宣告著她的新罪名。

陸修容想不明白,為何他從頭到尾都在怪罪她,更不知道他如今這看似失魂落魄的模樣是給誰看。“是。我的喜歡一文不值,誰都能給。可偏偏慶王殿下,我再也不喜歡了。”

身形一頓,蘇時鶴像是此時此刻才將她的這句話真的聽了進去,他難以置信的正眼看過去。

“榕榕。”

背後響起了那道讓他生厭的聲音,蘇時鶴側目看向陸修容。“別去。”

只要她猶豫一下,遲鈍片刻就好。

可陸修容頃刻間就拂開他伸過去的手,輕快的奔向別人。

那個書生什麽都沒做,就只是喚了她一聲,她就拋棄他了。

不甘與憤懣交織著,蘇時鶴橫起一枝樹枝,代劍直沖周淳潤的後背。

周淳潤的反應比他想象中更快,單手護住陸修容偏頭轉身面向他。

樹枝不偏不倚,挑到他面巾。

負在身後的手下意識想按下面巾,可轉念又捏著指尖垂下來,周淳潤低眸,幾乎放任他挑開了面巾的一角。

蘇時鶴臉上都露出來笑意,他就要看看,這膽大包天的小子染了面瘡的臉有多醜,最好讓所有人都看個清楚。

帶著期待的神色,蘇時鶴看清楚他的臉後,整個人渾身一震,舉著樹枝僵站在原地。

蘇時鶴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,怎麽可能,那個人明明已經死了。

就在這一晃神的功夫,周淳潤已經半擁著陸修容走遠。

“榕榕,等會無論發生什麽,一定顧好自己的安危。”走進宴廳之前,周淳潤低聲沖她道。

陸修容心領神會的點頭。

再次緊了緊面巾,與她一同坐回席中,周淳潤對下首一個方向不動聲色的點了一下頭。

“陸丞相!”大半都有了醉意的賓客中,突然站出來一個有些年輕的官員,沖高座遙拜。

而後看向眾人,“諸位,聽我一言!陸丞相為國為民盡心盡力,所行之政無不讓百姓頌歌讚嘆。今日丞相壽辰,便有百姓前來相賀,這是何等足以傳頌的佳話!”

飲了幾杯酒,陸志雋也有些飄飄然,不覺往李暢那邊看了一眼。

說話的那個人是他的門生,這出戲說白了也是他故意安排的,就是要太子殿下看。

站起身來,陸志雋略帶斥責,“說什麽胡話,皆是我朝陛下聖明,才有這海晏河清的盛世,我等不過為聖上奔行耳。”

李暢立馬老道的舉杯,“丞相太過自謙,今日這一盛事,本宮必定盡數告知父皇。”

端的是天家與臣子一片祥和。

那青年官員往後一看,便有兩個顫巍巍互相攙扶的老夫婦走上前來。

他們衣著稱得上襤褸,補丁都破了又破,目光局促不敢見人,面容汙垢。

不露痕跡的皺了眉,陸志雋心道這門生太不會辦事,安排的人如此面目,怎麽也不像是來感恩戴德的。

分神之際,那對老夫婦已撲通一聲跪下。

“太子殿下明鑒,草民來自霽州,也曾有兒孫良田。可就是因為陸丞相,我們子散家破,地產盡數都被吞沒了!”

老婦哭號的嗓音響起來的時候,眾人客套的笑容都還僵在臉上。

陸志雋反應的極快,怒目等著他們,“哪來的瘋子,何故汙蔑本相至此!”

語罷,便掀袍跪在李暢的面前,“殿下,這其中一定有誤會,老臣絕無此事。”

沒等李暢作反應,那青年官員便也一同拜倒,高舉著文書。

“殿下,此乃霽州地方鄉民寫的血書。陸丞相縱容宗族侵占民宅民田,俱乃事情。“

“荒唐!”陸志雋擰眉看去,痛心疾首,“你乃是本相門生,竟敢處心積慮陷害師長?”

一時間,所有人的酒都驚醒了,對眼前的變故面面相覷,大氣都不敢再喘。

陸修容恍惚間想起了那核桃,轉過頭,無聲看了周淳潤一眼。

只見他神情冷淡,嘴角笑意若有若無,眼底神色深沈,比起身在此處,他更像是隔著蒙蒙霧冥望著辯解的陸志雋。

浸潤朝堂多年,陸志雋只是慌張了一瞬就冷靜下來,對李暢推手道:“殿下,老臣實乃被汙蔑,請求立刻將這些人等押至大理寺,還臣清白。”

揉捏著指節,李暢雙目沈沈不語。

陸志雋只當他默認了如此做法,冷臉沖自己的管家招手。

“天子在上,儲君在此,我等苦命之人就不配在這世上茍活嗎!”

管家帶著侍衛們還沒有靠近,那一直瑟瑟發抖的老婦突然爆發一聲哀嚎,她猛的爬起來,沖著柱子直沖而去!

立時肅容,李暢大喝道:“攔住她!”

嘭的一聲響。老婦拼死錯開了最後一雙伸向她的手,血花四濺,她的軀體如同軟爛的泥堆慢慢塌在地上。

死之前,她眼神的最後一束光,落在了周淳潤的方向。

手指傾倒,一杯酒酹地,周淳潤睫毛極輕的顫了一下。

陸修容目睹了一切,心驚不已。

匹夫之怒,以頭搶地爾,看上去是那般的無力,比天上飄雪的還輕。可這關天的人命,又能成為撼動一些人基石的蟻穴。

在座諸位官員貴族,大多是第一次直觀的看見人死,大多都面如土色,一些夫人們甚至忍不住幹嘔起來。

陸志雋也不免沈不住氣,老婦這一死,便是因為他逼死了百姓,還是當著東宮太子的面,再遮掩已是無望了。

“蒼天吶!”老漢則手腳並用的爬到了屍體旁邊,哭得撕心裂肺,“我等竟以為,拼死逃來京城,又遇見心善的大人,能面見太子尋個公道。可天道如此,我等螻蟻,哪裏有活命的路?”

他哭的涕泗橫流,襤褸的衣衫與汙濁的鮮血融合在一起,蒼老的臉頰上風霜刻下的痕跡道道刺目。

李暢沈下面容站起來,步步緩慢的走到老者面前,“以民告官,你可知該當何罪?”

“民如何,民就不配活著嗎?”抱著的老婦已經冰涼,老漢悲愴逼問,“我只知你們這些官、這些王,是靠我們百姓供養著的!”

“我老妻已死,就算論代價,這還不夠嗎?便是老兒拼上這條命,也要告一告他!”

“我們是霽州老實種地的百姓,就靠著分的的良田糊口。可兩年前,有一名喚陸從之的人自稱是丞相宗親,強占我等土地,還要把我等收作奴婢以避征稅,還欺辱我兒媳,殺死我兒孫。”

老者越說越憤怒,目光恨不得當場將陸志雋生吞活剝。

李暢繼續追問:“為何當地官員不管?”

“笑話,地方官不是怕惹禍,就是想依次討好丞相來當進身之階,誰管我等死活?”

李暢又問:“那為何兩年來,只有你們兩老人前來相告?”

哀戚一號,老漢捋了捋自己花白的頭發,“太子殿下,不是每個人都敢死的。只有我等活膩了的人,才想著為不公拼一拼。霽州百姓何止百千,我們在就該死了,可難道沒有一個人能好好活著嗎?”

“我們出生,我們又生下子嗣,就是為了世世代代為受人欺壓的奴婢牛馬嗎?”

深深閉了一下眼睛,李暢目光壓過在座的每個人,親自蹲下身來將滿身渾濁的他扶起。“有人告訴過本宮,天下萬民都該比我等肉食者高貴。”

“殿下……”

身後傳來陸志雋不死心的呼喊,李暢沒有回頭,從袖中摸出一個煙花彈扔到空中炸開。

頃刻間,禁軍蜂擁進入,很快包圍此處。

儼然是早都安排好的。

將無關的人都先押了下去,老者與青年官員也退下,宴廳中就剩下了他們四個人。

“殿下,老臣想不明白。”陸志雋好似滄桑了許多,眼中卻仍是精光閃爍,“我哪怕身為丞相,也不過是個文官,您為何費盡心思要對付我?”

“被你逼的走投無路的百姓都死在你面前了,你還在問我為什麽?”李暢冷笑。

陸志雋仍有不解,“就當您是為國為民,可又為何不在朝堂之上公然提出這些讓陛下處置,而是要先費如此一番功夫?”

“自然是因為在將你的罪行公布於眾之前,還有事要問。”

一直冷眼看著的周淳潤突然開口,他拿起另一杯酒,倒在了地上。

陸修容不自覺的坐直,心有預感,緊張的抿了抿唇。

狐疑的再次盯著他看,陸志雋問:“你到底是誰?”

“陸伯父,許久不見了。”隨著一聲冷嘆,周淳潤拉下了面巾。

瞳孔在瞬間放大,陸志雋騰的一下站起來,手指顫抖。表情像是驚恐,又像是憤恨。

“亂臣賊子,亂臣賊子!李玨,你竟然還活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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